“这是天涯历史上最大的一个坎儿。”创始人邢明在回应近期天涯社区关停风波时对南都、N视频记者说道。
因拖欠电信IDC费用，天涯论坛已暂停访问超2个月，官方一则公告指出了公司种种困境，包括资金流动性困难、纠纷诉讼至今未解、银行断贷、员工离职等。5月28日，一场由天涯前员工和资深网友自发组织的“七天七夜重启天涯”直播筹资活动轰轰烈烈展开，最终以直播事故频出、300万目标筹资额仅完成14.99万而黯然落幕。
天涯社区，这个曾经中国最具影响力的BBS（网络论坛），涌现了天下霸唱、当年明月等一批网络文学作者，还有各种风靡网络的神帖、段子。普通人在这里撰写出版了自己的长篇小说、记录生活点滴、结交一生的好友。重启天涯团队成员米彦（化名）说，“天涯社区就像是故乡，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头它都在，哪怕它很老、很破、很小。”
【资料图】
互联网产品迭代就像大浪淘沙，残酷且现实。对于未来，重启天涯团队正在重整旗鼓，将结合天涯内容基因和成熟电商做更多尝试，“不达目的决不罢休”。天涯社区内部也在多方筹资，未来将专注于自身优势，归位于华人大众原创内容社交平台，同时还将启动电子商务业务，邢明对南都、N视频记者乐观地说，“天涯迎来了脱胎换骨的一个时机”。
“重启天涯”直播收入情况。
“若比邻”
4月伊始，天涯社区断网了。一直盘绕在天涯用户心里的担忧似乎要成真了：天涯论坛要关停了吗？
天涯社区4月1日发布官方说明称，近期将进行技术升级和数据重构。到了月底，网友发现天涯社区显示“无法访问此网站”，其App无法登录个人账号、浏览页面也显示“无网络连接”。
4月25日晚，前天涯社区执行总编宋铮在微博称，“天涯没死，只是全身瘫痪。IDC欠费，服务器被停了。因为打官司，域名也被法院冻结了。”
网友们纷纷在网上掀起了一阵“怀念潮”：青春已远走，从此咫尺天涯。与此同时，陆续有粉丝为拯救天涯出谋划策，“直播义卖筹集资金”的想法渐渐在一群人的心里坚定下来，这群人便是以宋铮为首的天涯前员工和部分资深天涯网友。
“重启天涯”直播活动。
5月16日，宋铮在微博上发布了一篇名为“我们为什么要重启天涯”的文章。该文提到，5月28日，抖音“重启天涯”直播间将开启一场持续七天七夜的直播，通过直播带货的方式筹募300万元，用于支付电信机房的费用，让天涯重启。宋铮也将他的账号昵称从“老黑宋铮”更名为“重启天涯”。
暂停访问近2个月后，天涯社区5月27日发布公告称，“确实遇到了资金流动性困难”，公司还被卷入了纠纷及诉讼，同时表示正多方筹措资金，全力重启天涯。
为什么是300万？天涯社区创始人邢明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解释称，这其实是因为假如天涯在3月底能筹到这300多万去缴电信IDC费用，就不至于在4月被停网，但其实真正累计的欠费是过千万的。
一场轰轰烈烈的重启天涯行动高调展开，从筹划到落地仅用了两周时间。
曾就职天涯的米彦回忆起收到宋铮招募消息的那晚，仍难掩激动：“我就觉得这个事儿挺酷的。天涯就像是故乡，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头它都在，哪怕它很老、很破、很小。团队成员都是希望挽救这个曾经的‘精神家园’而纷纷举手加入的。”
现实却是“热血有余，专业不足”。
由于筹备仓促、人员配给不足、缺乏专业性，这场极致的直播漏洞频出，因设备调试问题听不到主播声音、商品链接未及时弹出、连线时没有画面、主播也在镜头面前略显生涩不愿露脸。
“重启天涯”直播现场。
“真的是地狱级的折磨！24小时的直播正常应该是三班倒，我们相当于一套班子，连续扛了七天。”米彦向南都记者回忆道，首播当晚，宋铮通宵直播，凌晨三点多几乎快说不出话了，到了早上八点多还一直坚守在直播台上介绍商品。
最终该直播间销售总额约36.1万元，预估利润加上打赏收入共计14.99万元，仅完成了300万元目标额的零头。米彦也坦言，“说实话，我们过于乐观”。尽管如此，在很多天涯用户眼里，团队成员在直播面前的生疏与局促，反而更真实。
重启天涯直播间的连线嘉宾Stella向南都记者表示，很多连线的嘉宾其实已经很少使用社交平台了，在连线操作上并不熟练。而且以前活跃在天涯论坛的人，更偏向于用文字表达，不一定特别擅长沟通跟讲话。但正因为大家都是自发地、业余地在做这件事情，有一些小差错的直播反倒很真实。
首播后，这场筹资直播逐渐演化成天涯老友的一次极具情怀的聚会。
米彦还分享了直播间背后的一个小故事，有一位网友在直播间待了七天，默默帮团队打印物料、搬货发货、订盒饭，直到直播落幕团队成员们才知道他的名字，“每个人不用介绍自己是谁，在这里只有一个称呼，就是‘天涯人’。”
赤子心
让用户自称“天涯人”的天涯社区，正好诠释了其从创办之初就坚持的定位——“全球华人网上家园”。
1999年，天涯社区在有着“天涯海角”之称的海南诞生了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，这个知名大型人文社区的前身是个股市论坛。
天涯社区标志。
当年，从中山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邢明，在政府机构里从事IT互联网领域工作，业余时间炒股赚了2000万资金，便一手创办了这个股市论坛用于交流股票。
由于周边有很多IT互联网工作者，邢明又开了一个“电脑技术论坛”版块。后来觉得还不够，又开了一个“天涯杂谈”版块，“天涯杂谈”后来成为了中国人气最旺的社会民生论坛。这就是天涯社区最早建立起来的三个版块。
2003年，中文互联网的网民只有7950万人，上网计算机也只有3089万台，那时的天涯社区注册用户就已达300万，日访问量在2000万左右。2022年5月，天涯社区注册用户已超过1.3亿，月覆盖用户超过2.5亿。
在大量网友的驱动下，天眼社区又形成了“关天茶舍”“舞文弄墨”“闲闲书话”“煮酒论史”“莲蓬鬼话”等知名版块，涌现了中国盗墓文学始祖天下霸唱、《明朝那些事儿》作者当年明月、《大国医》主讲罗大伦等一众“大神”，还捧红了芙蓉姐姐等初代网红。
天涯社区催生了一批网络文学作者，这片网络热土也帮助了很多热爱文学的写作者实现自己的梦想。
燕玉梅是天涯社区最早的一批用户，2003年还在上大学的她天天跑到学校的电脑机房，为的就是在天涯“舞文弄墨”板块上更新自己的青春小说。而她也在天涯社区收到了文学编辑抛来的橄榄枝，将自己撰写的将近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成功出版。
燕玉梅向南都记者回忆说，那时候的天涯社区，到处都是对网络社交和自我表达有饥渴需求的年轻人。天涯是一个珍贵的表达渠道与社交平台，人们在那里读文章，真心诚意地发表己见。
Stella也和燕玉梅持同样的观点。她向南都记者表示，在天涯论坛上，即便有不同意见，大家都友好礼貌讨论。而最让Stella在意的，是如今社交媒体的算法推荐，让网友接触到的内容不如以前那么多元化了。以前在论坛，内容是按照最后回复帖子的时间进行排序的，因此可以看到几乎所有人的发言，只要是感兴趣的都可以点进去进行讨论。
在天涯社区记录生活也成为了部分用户的习惯。2014年，张女士开始在天涯社区时尚版块写文章，希望能给自己的淘宝店引流。没想到开帖一周多之后，帖子浏览量就达到了60万，直接“爆火”了。很多用户在帖子下留言，有人安慰她，有人鼓励她，“我把它当一个树洞，展现我所有的喜怒哀乐。”
邢明是天涯社区的创始人，亦是这个社区江湖许多历史瞬间的见证者。在他看来，在天涯社区发生的故事数不胜数，那么多年以来，大家有很多很多记忆，“天涯社区实际上是一个很多用户演绎人生、改变人生的平台”，他对南都记者说。
“生死难料”
随着移动互联网浪潮的兴起，BBS模式由盛转衰。西祠胡同、猫扑网、MSN等初代互联网平台都已经纷纷倒下，天涯社区坚持走到了第24个年头。
然而近年来，天涯社区频传经营不善的消息。
南都记者查询获悉，天涯论坛背后运营公司——天涯社区网络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目前存在6条被执行人信息，累计执行标的超1亿元。公司及法定代表人邢明还存在数十条限制消费令。此外，该公司还涉及数百个案件，案由包括名誉权纠纷、侵害作品信息网络传播权纠纷等。
天涯社区在5月27日的公告中指出了公司目前面临的种种困境，包括被招商到成都不慎形成了投资损失、向移动互联网转型布局严重受挫、引发的纠纷及诉讼至今未解、银行断贷、员工离职、资金流动性困难、平台亟需技术升级等。
邢明向南都记者指出，“从PC转到移动互联网的时候，天涯出了一个很大的意外”。
一切的起因皆源自2013年。微博、微信正在移动端掀起革命式流行，这一年，是互联网公司从PC端转型移动端最关键时期，也是天涯全面布局和投入建设“成都天涯社区移动互联网总部”的一年。
那时的天涯社区移动互联网全国总部，预计将在两年内组建500人的研发运营团队，并更新发布“天涯社区—微论”客户端，喊出了“微博、微信、微论，三微天下”的口号。公司还将推出“掌中天涯”和“天涯客旅游电商客户端”，分别主打移动媒体影响力及精品阅读和移动电商业务，争做成都互联网领头羊。
这场雄心壮志到了第二年就被迎头泼了冷水。
2014年，总部基地的用地被告知是公共绿地且早已被规划，结果一半的土地被划走了，投资建起的一万平米左右的建筑一天都没使用过。
当初落户成都锦江时签署的战略合作协议也出了问题，不仅千万补贴未兑现，配套投资的5000万还是“名股实债”（带回购条款的股权性融资）。而这些“名股实债”在5年到期之后未回购，2019年，天涯社区被告上法庭，账户资产也被全部冻结。
天涯社区创始人邢明。
“我们认为挺不公平的。关键是，我觉得后期这四年急剧下滑，直接的原因就是这个事情”，邢明向南都记者表示。他指出，此次事件造成的直接损失肯定上亿了，但间接损失是无法估量的，“整个转移动端一旦失败的话，就错过了一个时代。”
由此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，像一场龙卷风一直席卷至今，留下的是断裂的资金链、过亿的欠债，以及诉讼和纠纷。
天涯社区公司在峰值的时候有上千名员工，2018年还有600人左右，但到了2019年，人数就降到了100人以下了，而现在只剩60多人。
资本的弯路也是天涯的坎儿，邢明反思过天涯的困境：“天涯整个的商业化和资本运作都比较慢，2006年才开始融资，融的钱并不多。”他认为，天涯基因中非常致命的就是对商业并不敏感甚至有些排斥，没有成熟的盈利模式支撑，社区论坛自然生死难料。
有人说天涯产品古老落后，但邢明认为天涯社区其实一直在往前走，不断摸索、创新、迭代出新产品新功能。天涯社区很早就开始做博客，曾设事业部制，想从财经、娱乐、汽车等垂直领域进行产品迭代，也曾尝试摸索更适合社区论坛的广告模式。2014年，天涯尝试在手机端推短视频和直播，但因为资金短缺而失败了。
2015年，“天涯社区”正式登陆新三板，以“协议转让”交易方式挂牌交易。然而上市时天涯公开的数据并不漂亮：连续两年亏损7000万，连续两年经营活动现金净额为负。2019年，因交不起30万挂牌维护费，天涯社区退市。
天涯未远
天涯社区已经暂停访问超2个月，现在摆在邢明和天涯社区面前的一条路，是尽快筹集资金恢复网页访问。
天涯社区未来该怎么走，是网友特别关心的话题。在6月1日晚的“重启天涯”直播间，邢明连线投资人潘海东，解读未来的天涯社区何去何从，谈了两个小时，也是直播间在线人数最高的阶段。线上的1500多人意犹未尽，排队连麦为天涯未来的发展出谋划策，一直到次日凌晨4点多直播间里还有四五百人。
有人说，“情怀拯救不了天涯”，也有人说，“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历史使命，没必要执着”。
但邢明说，“作为创业者，我是偏于乐观的，不会轻易放弃，另外天涯也是比较有韧性的。我们还是会通过微创新、转型和升级继续坚持下去。当初公告说的也是暂停访问，所以我们坚信一定能重启。”
那么，天涯社区离重启还有多远的距离？对此，邢明向南都记者表示，天涯的重启不能只靠网友，公司一直都在想办法，包括寻求股东支持以及各界帮助，希望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来解决现阶段的资金问题，同时也会支持小黑（宋铮）的直播义卖活动。
“七天七夜重启天涯”直播活动虽已结束，但并不意味着直播间会休眠。宋铮在直播中表示，直播只是暂时结束，很快会回来，“这件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”。米彦也向南都记者表示，接下来计划与专业的直播团队合作，在选品、流程、人员配给上下功夫，以更专业、更高品质的姿态继续直播。
在直播流量为王的当下，米彦和她的团队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。“直播不是自降身价，只是用不同的媒介表现内容，天涯后续的发展仍然是‘内容为王’”，米彦认为，在短视频平台泛化和水化的时代，用户非常需要天涯社区这样自带内容基因的平台给他们提供“内容供养”。将内容基因和成熟电商进行结合，产生新的化学反应是目前的解题思路。
于邢明而言，拯救天涯，不是一道选择题。
6月7日晚上九点，刚乘坐飞机抵达成都的邢明向南都记者发来了消息，“自天涯社区创办24年以来，这是最大的一个坎儿，同时，天涯也迎来了脱胎换骨的时机”。他将在成都待一段时间，去解决天涯社区移动互联网总部的纠纷问题。
谈及未来，邢明认为，重启只是第一步，更重要的是后续的重整、重构。300万只能解决断网的问题，如果想彻底解决天涯的危机，邢明预估需要2亿元左右的资金。
邢明向南都记者指出，天涯此前有过很多摸索，有成功，也有失败。“经历了这次的危机之后，我们更要找回初心，我们将继续扛起‘全球华人网上家园’的愿景，继续成为互联网世界最有人情味、最具人文情怀、最温暖人心的在线虚拟社区。”
在业务层面，天涯将要专注于自身优势，归位于华人大众原创内容社交平台，同时提升移动端的用户体验，在界面导航、内容分发、数据智能推送等方面都需要加强。此外，天涯社区将聚焦原创内容，建立一个为用户的原创内容等数据资产带来增值的生态系统。
邢明还向南都记者表示，公司已下决心启动电子商务业务，将抓住海南建设全球最大自由贸易港的机遇，定位于为用户提供严选全球消费精品、精选海南特产的会员制社交电商服务。
互联网浪潮下的大浪淘沙，残酷且现实。茫茫未知面前的不变决心，无畏且令人钦佩。
“我们知道筹300万很难，但还是想挑战一下。”
“我们也许真的能够帮天涯去找到一条出路。”
“青山不遮，天涯未远。”
出品：南都即时
采写：南都记者 冯奕然 实习生 林语晋 安然然 李雨蓉
标签：
